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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姐姐小声骂了句:“瓜娃子。”伸手要拿回来。
但金东风不给,他仔细把本子全翻了一遍。里边都是速写和素描,用笔很杂,铅笔、炭笔、钢笔、圆珠笔,还有蜡笔,大概是抓到啥就画啥;内容更杂了,放牛娃,捡狗屎的老头,锄地的社员,痛哭号啕的丧妇,挨批斗的地主、富农……还有一只手,就一只孤零零的左手,纤细、优雅,却疲惫、无力,仿佛刚经历过无谓的痛苦挣扎,只剩下颓丧和绝望。这只手,让金东风心坎一凛。
“谁的手啊?”他问。
“他的。”大姐姐说。
“那,他画得好不好?”
“天才,绝对的。”
“他是个画家吗?”
“他想成为画家。”
“他能吗?”
“他不能。命中注定,他只能扎根农村一辈子。”
“为啥啊?”
“他爸爸是……反革命。”
那三个字,大姐姐是压低声音说出的,但依然像雷声从峨眉山顶滚下来。金东风瞟了眼那知青,他被烟呛住了,剧烈地咳起来,咳个不停,还慢慢蹲下了身子……他是反革命的儿子,至少算半个坏人吧?可他的背影,却像个佝偻的乡下老汉啊。
大姐姐走过去,在他背上轻轻地拍打。
“我没把你画丑吧?”
“还可以。”
“还可以是啥意思?”
“就是……还可以。”
“那我换个问法:喜欢不喜欢?”
“嗯,还可以。”
“我还是有点本事吧?”
“你,也就这一点本事吧。”
他哈哈地笑了,转过身子,脸上在笑,眼睛红红的。他的红眼睛,瞪着大姐姐的灰眼睛。
“你要天天给我煮饭,我就天天给你画像。”
大姐姐把本子还给他,站起来。“我要走了。”
“咋这么快要走?”他差点惊叫。
她看了下金东风,“他有点发烧,我担心在乡下会出问题。”
“那……我送你们到车站,我们在县城大吃大喝一顿再分手。”
她摇头,“你硬要送,我就再也不来看你了。”
大姐姐给他留下了鸡蛋、豆腐乳、胡豆瓣海椒、一块毛巾、一条二角四分钱一包的飞雁牌香烟,又去灶膛里刨出烤焦的十几颗洋芋,捡了一半包起来,就带着金东风上路了。
那知青站在稻田边呆呆目送,说不出话。她也没有回头看一眼。
他俩跨上一座小小的石拱桥,靠栏杆歇了会儿。远远的田埂上,插着红旗,能看见农民的草帽在稻田上起伏。两个牧童倒骑水牛,嘻嘻哈哈地走了过去。大姐姐轻声叹口气,说:“就像一幅画。”
金东风很想说,我想当画家。但话到嘴边,却变了:“反革命是啥子?”
大姐姐严厉地盯了他一眼:“问这个做啥?”
“不为啥。就想晓得。”
她犹豫了一下,斩钉截铁道:“反革命就是反革命。”
他觉得她是嫌自己笨,说了也白说。就换了个问法:“反革命就该扎根农村一辈子?”